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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餐飲加盟必備須知:開店前準備,如何挑選店面位置

第一步:選擇熱門商圈

1.認識當地市場

在開始選擇店面位置之前,必須先了解當地市場的潛在顧客數量、顧客消費習慣和消費能力等因素,以確定該地區是否適合開設餐飲店。

2.考慮人流與交通便利性

選擇店面位置時,必須考慮人流量和交通便利性。位於繁華的商業區和交通樞紐附近的店面通常會有更高的人流量,更容易被消費者發現和前往。

第二步:評估店面的實際狀況

1.店面面積和設計

店面面積和設計會影響到店內的營運效率和空間利用率。選擇適當的面積和設計,可以最大化地利用空間,提高顧客的就餐體驗和服務效率。

2.考慮租金和費用

租金和費用是店面經營中的一大開支,因此在選擇店面時必須仔細評估和比較不同店面的租金和費用,選擇最符合自己預算和經營計劃的店面。

第三步:評估店面的潛力

1.考慮競爭狀況

選擇店面時,必須評估競爭狀況,了解當地的競爭對手和其經營狀況,以確定自己是否有足夠的競爭力和機會。

2.了解當地顧客的需求和偏好

了解當地顧客的需求和偏好,可以幫助創業者選擇更符合市場需求和消費者口味的店面位置和經營模式,提高經營成功率。

第四步:選址人流不如預期

如果店面開設在人流比較少的地方,可以透過以下方式來吸引更多客人:

  1. 建立線上品牌形象:在網路上建立店家形象,讓更多人知道店家的存在,並在社交媒體上發布店家資訊、促銷活動等,吸引更多人前來。

  2. 提供優惠促銷:設計促銷活動,例如推出打折優惠或是贈送小禮物等,吸引更多人前來購買,也可以透過舉辦開幕活動等宣傳店家,吸引更多人前來參觀。

  3. 提供獨特體驗:店家可以提供獨特的餐點、特色裝潢等,吸引更多人前來體驗,也可以透過舉辦主題活動、文化活動等,吸引更多人前來參與。

  4. 提高口碑:口碑是店家的生命線,店家可以透過提供優質的服務、美味的餐點等,讓客人留下好評,提高店家的口碑,吸引更多人前來消費。

  5. 與當地商圈合作:店家可以與當地商圈合作,例如參加當地商圈舉辦的活動、提供商品、贊助等,透過與當地商圈的合作,吸引更多人前來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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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項目 店面銷售 網路行銷
目標客群 附近居民、遊客 全國或全球網友
推廣方式 廣告、促銷、特價、店內裝飾 網站、社群媒體、電子郵件、搜尋引擎
銷售渠道 限定店面與當地餐飲平臺 全國或全球網路
廣告費用 相對高 相對低
效益 可提供餐飲體驗、現場互動、口碑宣傳 可提供更精確的客群、低成本營銷、增加曝光率
需要考量的因素 人流量、店面裝修、地點 網站流量、社群互動、網路安全

備註:表格僅提供參考,銷售策略需視不同品牌及市場情況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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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代之間,有一種忽略痛到徹骨  文/張亞凌  吃飯  “咋吃啥菜都沒味道?”母親的聲音不大,還伴隨著一聲輕嘆。  “現在的人,都吃饞了,見啥都不稀罕,吃啥都不香。”你附和了一句,頭也沒抬,依舊往嘴里撥拉著飯菜,吃完飯你得趕緊出去一下。你總是那么匆忙,匆忙到母親的話語像風兒吹過,在你心里留不下一點痕跡。  或許人的衰老,就是從味覺開始的。這是你過后才想到的。隨之而來的,是許許多多重疊的影像,在所有的影像里,她都表現得那么沒有食欲。而你,當時竟然可笑地覺得,那是因為她跟著你們兄妹享福了,啥都吃過,也就啥也不覺得香了。  當你在一本權威雜志上看到美國最權威的機構已經證明“人的衰老是從味覺開始”時,你狠狠地捶打著自己,覺得自己真是個混蛋!  你記起自己小時候不喜歡吃東西了,母親就變著花樣給你做,她最怕你吃不好了。那時母親常說的話是:“媽不要我娃有多大的出息,只要我娃健健康康、壯壯實實就好。”  睡覺  “咋老睡不踏實?”在你面前,母親說啥聲音都很小,顯得很隨意,隨意到她的話進不了你的心。  “人老三大病——怕死,愛錢,沒瞌睡。正常,沒事。”  你覺得那不是一件事,至少不是一件足以引起你重視的事。  后來你才知道,嚴重失眠對年老體弱的母親來說,是致命的,讓她神情恍惚,讓她各方面急劇衰退。  你記起許多——小時候睡覺時,母親總將你的被子暖在火炕最熱的地方,她自己就睡在最涼的墻邊兒。就那樣,母親還給你的被子上再蓋上一層被子保暖……  聊天  你趴在電腦前敲著,自得其樂,你喜歡在文字里暢游。  你的余光瞧見母親倚著門框看著你,你說:“你自己看看電視吧,電視多好,隨便調臺看。”你想打發母親離開,再說了,她站在那里,你也不能靜心寫作。  多少次,你看見電視開著,被調到無聲,她怕影響你寫東西。而她,蜷縮在沙發里,顯得那么瘦小,那么無力——已經神游他方了。  偶爾你也會良心發現,想陪她說會兒話。可她一開口,就是30年前你們如何如何。你就煩了,就膩了,因為那些歲月已經遙遠到你自己都快淡忘了。  于是你很少陪她,留給她的,是無邊無際的寂寞和眼睛里越來越深的空洞!  一聲長嘆  你懊惱,你氣自己,都是在母親已經走了之后。  母親在時,你總覺得屬于你們的日子很長,你的心里、你的嘴邊總掛著一句話:“有時間再……”  直到有一天,她徹底將自己的生命放棄,你才覺得悲哀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你無從躲避。你不能原諒自己,你甚至想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冷漠,應該是至親至愛的人,卻偏偏被自己忽略了。 沒有痛苦你就一無所獲 我怕死,因為我的生命還屬于父母 許多父母在不知不覺中培養著白眼狼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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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傾城之戀  (1)  上海為了"節省天光",將所有的時鐘都撥快了一小時,然而白公捫里說:"我們用的是老鐘,"他們的十點鐘是人家的十一點。他們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  胡琴咿咿啞啞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胡琴上的故事是應當由光艷的伶人來搬演的,長長的兩片紅胭脂夾住瓊瑤鼻,唱了、笑了,袖子擋住了嘴……然而這里只有白四爺單身坐在黑沉沉的破陽臺上,拉著胡琴。  正拉著,樓底下門鈴響了。這在白公捫是一件稀罕事,按照從前的規矩,晚上絕對不作興出去拜客。晚上來了客,或是憑空里接到一個電報,那除非是天字第一號的緊急大事,多半是死了人。  四爺凝身聽著,果然三爺三奶奶四奶奶一路嚷上樓來,急切間不知他們說些什么。陽臺后面的堂屋里,坐著六小姐、七小姐、八小姐,和三房四房的孩子們,這時都有些皇皇然,四爺在陽臺上,暗處看亮處,分外眼明,只見門一開,三爺穿著汗衫短,開兩腿站在門檻上,背過手去,啪啦啪啦打股際的蚊子,遠遠的向四爺叫道:"老四你猜怎么著?六妹離掉的那一位,說是得了肺炎,死了!"四爺放下胡琴往房里走,問道:"是誰來給的信?"三爺道:"徐太太。"說著,回過頭用扇子去攆三奶奶道:"你別跟上來射熱鬧呀,徐太太還在樓底下呢,她胖,怕爬樓,你還不去陪陪她!"三奶奶去了,四爺若有所思道:"死的那個不是徐太太的親戚么?"三爺道:"可不是。看這樣子,是他們家特為托了徐太太來遞信給我們的,當然是有用意的。"四爺道:"他們莫非是要六妹去奔喪?"三爺用扇子柄刮了刮頭皮道:"照說呢,倒也是應該……"他們同時看了六小姐一眼,白流蘇坐在屋子的一角,慢條斯理著一雙拖鞋,方才三爺四爺一遞一聲說話,仿佛是沒有她發言的余地,這時她便淡淡的道:"離過婚了,又去做他的寡婦,讓人家笑掉了牙齒!"她若無其事地繼續做她的鞋子,可是手頭上直冒冷汗,針澀了,再也拔不過去。  三爺道:"六妹,話不是這樣說。他當初有許多對不起你的地方,我們全知道。現在人已經死了,難道你還記在心里?他丟下的那兩個姨奶奶,自然是守不住的。你這會子堂堂正正的回去替他戴孝主喪,誰敢笑你?你雖然沒生下一男半女,他的侄子多著呢,隨你挑一個,過繼過來。家私雖然不剩什么了,他家是個大族,就是撥你看守祠堂,也餓不死你母子。"白流蘇冷笑道:"三哥替我想得真周到,就可惜晚了一步,婚已經離了這么七八年了。依你說,當初那些法律手續都是糊鬼不成?我們可不能拿著法律鬧著玩哪!"三爺道:"你別動不動就拿法律來嚇人,法律呀,今天改,明天改,我這天理人情,三綱五常,可是改不了!你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樹高千丈,落葉歸根──"流蘇站起身來道:"你這話,七八年前為什么不說?"三爺道:"我只怕你多了心,只當我們不肯收容你。"流蘇道:"哦?現在你就不怕我多了心?你把我的錢用光了,你就不怕我多心了?"三爺直問到她臉上道:"我用了你的錢?我用了你幾個大錢?你住在我們家,吃我們的,喝我們的,從前還罷了,添個人不過添雙筷子,現在你去打聽打聽看,米是什么價錢?我不提錢,你倒提起錢來了!"  四奶奶站在三爺背后,笑了一聲道:"自己骨肉,照說不該提錢的話。提起錢來,這話可就長了!我早就跟我們老四說過──我說:老四你去勸勸三爺,你們做金子,做股票,不能用六姑奶奶的錢哪,沒的沾上了晦氣!她一嫁到了婆家,丈夫就變成了敗家子。回到娘家來,眼見得娘家就要敗光了──天生的掃帚星!"三爺道:"四奶奶這話有理。我們那時候,如果沒讓她入股子,決不至于弄得一敗涂地!"  流蘇氣得渾身亂顫,把一雙了一半的拖鞋面子抵住了下頷,下頷抖得仿佛要落下來。三爺又道:"想當初你哭哭啼啼回家來,鬧著要離婚,怪只怪我是個血性漢子,眼見你給他打成那個樣子,心有不忍,一拍胸脯子站出來說:‘好!我白老三窮雖窮,我家里短不了我妹子這一碗飯!‘我只道你們年少夫妻,誰沒有個脾氣?大不了回娘家來個三年五載的,兩下里也就回心轉意了。我若知道你們認真是一刀兩斷,我會幫著你辦離婚么!拆散人家夫妻,是絕子絕孫的事。我白老三是有兒子的人,我還指望著他們養老呢!"流蘇氣到了極點,反倒放聲笑了起來道:"好,好,都是我的不是,你們窮了,是我把你們吃窮了。你們虧了本,是我帶累了你們。你們死了兒子,也是我害了你們傷了陰騭!"四奶奶一把揪住了她兒子的衣領,把她兒子的頭去撞流蘇,叫道:"赤口白舌的咒起孩子來了!就憑你這句話,我兒子死了,我就得找著你!"流蘇連忙一閃身躲過了,抓住了四爺道:"四哥你瞧,你瞧──你──你倒是評評理看!"四爺道:"你別著急呀,有話好說,我們從長計議。三哥這都是為你打算──"流蘇賭氣撒開了手,一逕進里屋去了。  屋里沒有燈,影影綽綽的只看見珠羅紗帳子里,她母親躺在紅木大床上,緩緩揮動白團扇。流蘇走到床跟前,雙膝一軟,就跪了下來,伏在床沿上,哽咽道:"媽。"白老太太耳朵還好,外間屋里說的話,她全聽見了。她咳嗽了一聲,伸手在枕邊摸索到了小痰罐子,吐了一口痰,方才說道:"你四嫂就是這樣碎嘴子,你可不能跟她一樣的見識。你知道,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你四嫂天生的強要性兒,一向管著家,偏生你四哥不爭氣,狂嫖濫賭,玩出一身病來不算,不該挪了公賬上的錢,害得你四嫂面上無光,只好讓你三嫂當家,心里咽不下這口氣,著實不舒坦。你三嫂精神又不濟,支持這份家,可不容易!種種地方,你得體諒他們一點。"流蘇聽她母親這話風,一味的避重就輕,自己覺得沒意思,只得一言不發。白老太太翻身朝里睡了,又道:"先兩年,東拼西射的,賣一次田,還夠兩年吃的。現在可不行了。我年紀大了,說聲走,一撒手就走了,可顧不得你們。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跟著我,總不是長久之計。倒是回去是正經。領個孩子過活,熬個十幾年,總有你出頭之日。"  正說著,門簾一動,白老太太道:"是誰?"四奶奶探頭進來道:"媽,徐太太還在樓下呢,等著跟您說七妹的婚事。"白老太太道:"我這就起來,你把燈捻開。"屋里點上了燈,四奶奶扶著老太太坐起身來,伺候她穿衣下床。白老太太問道:"徐太太那邊找到了合適的人?"四奶奶道:"聽她說得怪好的,就是年紀大了幾歲。"白老太太咳了一聲道:"寶絡這孩子,今年也二十四了,真是我心上一個疙瘩。白替她操了心,還讓人家說我:她不是我親生的,我存心擱了她!"四奶奶把老太太攙到外房去,老太太道:"你把我那兒的新茶葉拿出來,給徐太太泡一碗,綠洋鐵筒子里的是大姑奶奶去年帶來的龍井,高罐兒里的是碧螺春,別弄錯了。"四奶奶答應著,一面叫喊道:"來人哪!開燈!"只聽見一陣腳步響,來了些粗手大腳的孩子們,幫著大媽子把老太太搬運下樓去了。  2  四奶奶一個人在外間屋里翻箱倒柜找尋老太太的私房茶葉,忽然笑道:"咦!七妹,你打哪兒鉆出來了,嚇我一跳!我說怎么的,剛才你一晃就不見影兒了!"寶絡細聲道:"我在陽臺上乘涼。"四奶奶格格笑道:"害臊呢!我說,七妹,趕明兒你有了婆家,凡事可得小心一點,別那么由著性兒鬧。離婚豈是容易的事?要離就離了,稀松平常!果真那么容易,你四哥不成材,我干嘛不離婚哪!我也有娘家呀,我不是沒處可投奔的。可是這年頭兒,我不能不給他們劃算劃算,我是有點人心的,就得顧著這一點,不能靠定了人家,把人家拖窮了。  我還有三分廉恥呢!"  白流蘇在她母親床前凄凄涼涼跪著,聽見了這話,把手里的花鞋幫子緊緊按在心口上,戳在鞋上的一枚針,扎了手也不覺得疼。小聲道:"這屋子里可住不得了!……住不得了!"她的聲音灰暗而輕飄,像斷斷續續的塵灰吊子。她仿佛做夢似的,滿頭滿臉都掛著塵灰吊子,迷迷糊糊向前一撲,自己以為是枕住了她母親的膝蓋,嗚嗚咽咽哭了起來道:"媽,媽,你老人家給我做主!"她母親呆著臉,笑嘻嘻的不作聲。她摟住她母親的腿,使勁搖撼著,哭道:"媽!媽!"恍惚又是多年前,她還只十來歲的時候,看了戲出來,在傾盆大雨中和家里人擠散了。她獨自站在人行道上,瞪著眼看人,人也瞪著眼看她,隔著雨淋淋的車窗,隔著一層層無形的玻璃罩──無數的陌生人。人人都關在他們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撞破了頭也撞不進去,她似乎是魘住了。忽然聽見背后有腳步聲,猜著是她母親來了。便竭力定了一定神,不言語。她所祈求的母親與她真正的母親根本是兩個人。  那人走到床前坐下了,一開口,卻是徐太太的聲音。徐太太勸道:"六小姐,別傷心了,起來,起來,大熱的天……"流蘇撐著床勉強站了起來,道:"嬸子,我……我在這兒再也待不下去了。早就知道人家多嫌著我,就只差明說。今兒當面鑼,對面鼓,發過話了,我可沒有臉再住下去了!"徐太太扯她在床沿上一同坐下,悄悄的道:"你也太老實了,不怪人家欺侮你,你哥哥們把你的錢盤來盤去盤光了!就養活你一輩子也是應該的。"流蘇難得聽見這幾句公道話,且不問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先就從心里熱起來,淚如雨下,道:"誰叫我自己糊涂呢!就為了這幾個錢,害得我要走也走不開。"徐太太道:"年紀輕輕的人,不怕沒有活路。"流蘇道:"有活路,我早走了!我又沒念過兩年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能做什么事?"徐太太道:"找事,都是假的,還是找個人是真的。"流蘇道:"那怕不行,我這一輩子早完了。"徐太太道:"這句話,只有有錢的人,不愁吃,不愁穿,才有資格說。沒錢的人,要完也完不了哇!你就剃了頭發當姑子去,化個緣罷,也還是塵緣──離不了人!"流蘇低頭不語。徐太太道:"你這件事,早兩年托了我,又要好些。"流蘇微微一笑道:"可不是,我已經二十八了。"徐太太道:"放著你這樣好的人才,二十八也不算什么,我替你留心著。說著我又要怪你了,離了婚七八年了,你早點兒拿定了主意,遠走高飛,少受多少氣!"流蘇道:"嬸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哪兒肯放我們出去交際?倚仗著家里人罷,別說他們根本不贊成,就是贊成了,我底下還有兩個妹妹沒出閣,三哥四哥的幾個女孩子也漸漸的長大了,張羅她們還來不及呢!還顧得到我?"  徐太太笑道:"提起你妹妹,我還等著他們的回話呢。"流蘇道:"七妹的事,有希望么?"徐太太道:"說得有幾分眉目了。剛才我有意的讓娘兒們自己商議商議,我說我上去瞧瞧六小姐就來;現在可該下去了。你送我下去,成不成?"流蘇只得扶著徐太太下樓,樓梯又舊,徐太太又胖,走得吱吱格格一片響。到了堂屋里,流蘇欲待開燈,徐太太道:"不用了,看得見。他們就在東廂房里。你跟我來,大家說說笑笑,事情也就過去了,不然,明兒吃飯的時候免不了要見面的,反而僵得慌。"流蘇聽不得"吃飯"這兩個字,心里一陣刺痛,哽著嗓子,強笑道:"多謝嬸子──可是我這會子身子有點不舒服,實在不能夠見人,只怕失魂落魄的,說話闖了禍,反而辜負了您待我的一片心。"徐太太見流蘇一定不肯,也就罷了,自己推門進去。  門掩上了,堂屋里暗著,門的上端的玻璃格子里透進兩方黃色的燈光,落在青磚地上。朦朧中可以看見堂屋里順著墻高高下下堆著一排書箱,紫檀匣子,刻著綠泥款識。正中天然幾上,玻璃罩子里,擱著琺藍自鳴鐘,機括早壞了,停了多年。兩旁垂著朱紅對聯,閃著金色壽字團花,一朵花托住一個墨汁淋漓的大字。在微光里,一個個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離著紙老遠。流蘇覺得自己就是對聯上的一個字,虛飄飄的,不落實地。白公捫有這么一點像神仙的洞府:這里悠悠忽忽過了一天,世上已經過了一千年。可是這里過了一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因為每天都是一樣的單調與無聊。流蘇交叉著胳膊,抱住她自己的頸項。七八年一霎眼就過去了。你年輕么?不要緊,過兩年就老了,這里,青春是不希罕的。他們有的是青春──孩子一個個的被生出來,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紅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的磨下來,眼睛鈍了,人鈍了,下一代又生出來了。這一代便被吸收到朱紅灑金的輝煌的背景里去,一點一點的淡金便是從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  流蘇突然叫了一聲,掩住自己的眼睛,跌跌沖沖往樓上爬,往樓上爬……上了樓,到了她自己的屋子里,她開了燈,撲在穿衣鏡上,端詳她自己。還好,她還不怎么老。她那一類的嬌小的身軀是最不顯老的一種,永遠是纖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臉,從前是白得像磁,現在由磁變為玉──半透明的輕青的玉。上頷起初是圓的,近年來漸漸的尖了,越顯得那小小的臉,小得可愛。臉龐原是相當的窄,可是眉心很寬。一雙嬌滴滴,滴滴嬌的清水眼。陽臺上,四爺又拉起胡琴來了,依著那抑揚頓挫的調子,流蘇不由得偏著頭,微微飛了個眼風,做了個手勢。她對鏡子這一表演,那胡琴聽上去便不是胡琴,而是笙簫琴瑟奏著幽沉的廟堂舞曲。她向左走了幾步,又向右走了幾步,她走一步路都仿佛是合著失了傳的古代音樂的節拍。她忽然笑了──陰陰的,不懷好意的一笑,那音樂便戛然而止。外面的胡琴繼續拉下去,可是胡琴訴說的是一些遼遠的忠孝節義的故事,不與她相關了。  這時候,四爺一個人躲在那里拉胡琴,卻是因為他自己知道樓下的家庭會議中沒有他置喙的余地。徐太太走了之后,白公捫里少不得將她的建議加以研究和分析。徐太太打算替寶絡做媒說給一個姓范的,那人最近和徐先生在礦務上有相當密切的聯絡,徐太太對于他的家世一向就很熟悉,認為絕對可靠。那范柳原的父親是一個著名的華僑,有不少的產業分布在錫蘭馬來西亞等處。范柳原今年三十二歲,父母雙亡。白家眾人質問徐太太,何以這樣的一個標準夫婿到現在還是獨身的,徐太太告訴他們范柳原從英國回來的時候,無數的太太們緊扯白臉的把女兒送上門來,硬要推給他,勾心斗角,各顯神通,大大熱鬧過一番。這一捧卻把他捧壞了,從此他把女人看成他腳底下的泥。由于幼年時代的特殊環境,他脾氣本來就有點怪僻。他父母的結合是非正式的,他父親一次出洋考察,在倫敦結識了一個華僑交際花,兩人秘密地結了婚。原籍的太太也有點風聞。因為懼怕太太的報復,那二夫人始終不敢回國,范柳原就是在英國長大的。他父親故世以后,雖然大太太有兩個女兒,范柳原要在法律上確定他的身分,卻有種種棘手之處。他孤身流落在英倫,很吃過一些苦,然后方才獲得了繼承權。至今范家的族人還對他抱著仇視的態度,因此他總是住在上海的時候多,輕易不回廣州老宅里去。他年紀輕的時候受了些刺激,漸漸的就往放浪的一條路上走,嫖賭吃著,樣樣都來,獨獨無意于家庭幸福。白四奶奶就說:"這樣的人,想必喜歡是存心挑剔。我們七妹是庶出的只怕人家看不上眼。放著這么一門好親戚,怪可惜了兒的!"三爺道:"他自己也是庶出。"四奶奶道:"可是人家多厲害呀,就憑我們七丫頭那股子傻勁兒,還指望拿得住他?倒是我那個大女孩機靈些,別瞧她,人小心不小,真識大體!"三奶奶道:"那似乎年歲差得太多了。"四奶奶道:"喲!你不知道,越是那種人,越是喜歡那年紀輕的。我那個大的若是不成,還有二的呢。"三奶奶笑道:"你那個二的比姓范的小二十歲。"四奶奶悄悄扯了她一把,正顏厲色的道:"三嫂,你別那么糊涂!你護著七丫頭,她是白家什么人?隔了一層娘肚皮,就差遠了。嫁了過去,誰也別想在她身上得點什么好處!我這都是為了大家的好。"然而白老太太一心一意只怕親威議論她虧待了沒娘的七小姐,決定照原來的計畫,由徐太太擇日請客,把寶絡介紹給范柳原。  3  徐太太雙管齊下,同時又替流蘇物色到一個姓姜的,在海關里做事,新故了太太,丟下了五個孩子,急等著續弦,徐太太主張先忙完了寶絡,再替流蘇撮合,因為范柳原不久就要上新加坡去了。白公捫里對于流蘇的再嫁,根本就拿它當一個笑話,只是為了要打發她出門,沒奈何,只索不聞不問,由著徐太太鬧去。為了寶絡這頭親,卻忙得鴉飛雀亂,人仰馬翻。一樣是兩個女兒,一方面如火如荼,一方面冷冷清清,相形之下,委實使人難堪。白老太太將全家的金珠細軟,盡情搜括出來,能夠放在寶絡身上的都放在寶絡身上。三房里的女孩  子過生日的時候,干娘給的一件巢絲衣科,也被老太太逼著三奶奶拿了出來,替寶絡制了旗袍。老太太自己歷年攢下的私房,以皮貨居多,暑天里又不能穿著皮子,只得典質了一件貂皮大襖,用那筆款子去把幾件首飾改鑲了時新款式。珍珠耳墜子、翠玉手鐲、綠寶戒指,自不必說,務必把寶絡打扮得花團錦簇。  到了那天,老太太、三爺、三奶奶、四爺、四奶奶自然都是要去的。寶絡輾轉聽到四奶奶的陰謀,心里著實惱著她,執意不肯和四奶奶的兩個女兒同時出場,又不好意思說不要她們,便下死勁拖流蘇一同去。一部出差汽車黑壓壓坐了七個人,委實再擠不下了,四奶奶的女兒金枝金蟬便慘遭淘汰。他們是下午五點鐘出發的,到晚上十一點方才回家。金枝金蟬哪里放得下心,睡得著覺?眼睜睜盼著他們回來了,卻又是大伙兒啞口無言。寶絡沉著臉走到老太太房里,一陣風把所有的插戴全剝了下來,還了老太太,一言不發回房去了。金枝金蟬把四奶奶拖到陽臺上,一連聲追問怎么了。四奶奶怒道:"也沒有看見像你們這樣的女孩子家,又不是你自己相親,要你這樣熱辣辣的!"三奶奶跟了出來,柔聲緩氣說道:"你這話,別讓人家多了心去!"四奶奶索性沖著流蘇的房間嚷道:"我就是指桑罵槐,罵了她了,又怎么著?又不是千年萬代沒見過男子漢,怎么一聞見生人氣,就痰迷心竅,發了瘋了?"金枝金蟬被她罵得摸不著頭腦,三奶奶做好做歹穩住了她們的娘,又告訴她們道:"我們先去看電影的。"金枝詫異道:"看電影?"三奶奶道:"可不是透著奇怪,專為看人去的,倒去坐在黑影子里,什么也瞧不見。后來徐太太告訴我說都是那范先生的主張,他在那里掏壞呢。他要把人家擱個兩三個鐘頭,臉上出了油,胭脂花粉褪了色,他可以看得親切些。那是徐太太的猜想。據我看來,那姓范的始終就沒有誠意。他要看電影,就為著懶得跟我們應酬。看完了戲,他不是就想溜么?"四奶奶忍不住插嘴道:"哪兒的話,今兒的事,一上來挺好的,要不是我們自己窩兒里的人在里頭搗亂,準有個七八成!"金枝金蟬齊聲道:"三媽,后來呢?后來呢?"三奶奶道:"后來徐太太拉住了他,要大家一塊兒去吃飯。他就說他請客。"四奶奶拍手道:"吃飯就吃飯,明知我們七小姐不會跳舞,上跳舞場去干坐著,算什么?不是我說,這就要怪三哥了,他也是外面跑跑的人,聽見姓范的吩咐汽車夫上舞場去,也不攔一聲!"三奶奶忙道:"上海這么多的飯店,他怎么知道哪一個飯店有跳舞,哪一個飯店沒有跳舞?他可比不得四爺是個閑人哪,他沒那么多的工夫去調查這個!"金枝金蟬還要打聽此后的發展,三奶奶給四奶奶幾次一打岔,興致索然。只道:"后來就吃飯,吃了飯,就回來了。"  金蟬道:"那范柳原是怎樣的一個人?"三奶奶道:"我哪兒知道?統共沒聽見他說過三句話。"又尋思了一會,道:"跳舞跳得不錯罷!"金枝咦了一聲道:"他跟誰跳來著?"四奶奶搶先答道:"還有誰,還不是你那六姑!我們詩禮人家,不準學跳舞的,就只她結婚之后跟她那不成材的姑爺學會了這一手!好不害臊,人家問你,說不會跳不就結了?不會也不是丟臉的事。像你三媽,像我,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活過這半輩子了,什么世面沒見過?我們就不會跳!"三奶奶嘆了口氣道:"跳了一次,說是敷衍人家的面子,還跳第二次,第三次!"金枝金蟬聽到這里,不禁張口結舌。四奶奶又向那邊喃喃罵道:"豬油蒙了心,你若是以為你破壞了你妹子的事,你就有指望了,我叫你早早的歇了這個念頭!人家連多少小姐都看不上眼呢,他會要你這敗柳殘花?"  流蘇和寶絡住著一間屋子,寶絡已經上床睡了,流蘇蹲在地下摸著黑點蚊香,陽臺上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可是她這一次卻非常的鎮靜,擦亮了洋火,眼看著它燒過去,火紅的小小三角旗,在它自己的風中搖擺著,移,移到她手指邊,她噗的一聲吹滅了它,只剩下一截紅艷的小旗桿,旗桿也枯萎了,垂下灰白蜷曲的鬼影子。她把燒焦的火柴丟在盤子里。今天的事,她不是有意的,但無論如何,她給了她們一點顏色看看。她們以為她這一輩子已經完了么?早哩!她微笑著。寶絡心里一定也在罵她,罵得比四奶奶的話還要難聽。可是她知道寶絡恨雖恨她,同時也對她刮目相看,肅然起敬。一個女人,再好些,得不著異性的愛,也就得不著同性的尊重。女人們就是這點賤。  范柳原真心喜歡她么?那倒也不見得。他對她說的那些話,她一句也不相信。她看得出他是對女人說慣了謊的,她不能不當心──她是個六親無靠的人,她只有她自己了。床架子上掛著她脫下來的月白蟬翼紗旗袍。她一歪身坐在地上,摟住了長袍的膝部,鄭重地把臉偎在上面。蚊香的綠一蓬一蓬浮上來,直薰到腦子里去。她的眼睛里,眼淚閃著光。  隔了幾天,徐太太又來到白公捫。四奶奶早就預言過:"我們六姑奶奶這樣的胡鬧,眼見得七丫頭的事是吹了。徐太太豈有不惱的?徐太太怪了六姑奶奶,還肯替她介紹人么?這叫做偷雞不著蝕把米。"徐太太果然不像先前那么一盆火似的了,遠兜遠轉先解釋她這兩天為什么沒上門。家里老爺有要事上香港去接洽,如果一切順利,就打算在香港租下房子,住個一年半載的,所以她這兩天忙著打點行李,預備陪他一同去。至于寶絡的那件事,姓范的已經不在上海了,暫時只得擱一擱。流蘇的可能的對象姓姜的,徐太太打聽了出來,原來他在外面有了人,若要拆開,還有點麻煩。據徐太太看來,這種人不甚可靠,還是算了罷。三奶奶四奶奶聽了這話,彼此使了個眼色,撇著嘴笑了一笑。  徐太太接下去皺眉說道:"我們的那一位,在香港倒有不少的朋友,就可惜遠水救不著近火……六小姐若是能夠到那邊去走一趟,倒許有很多的機會。這兩年,上海人在香港的,真可以說是人才濟濟。上海人自然是喜歡上海人,所以同鄉的小姐們在那邊聽說是很受歡迎。六小姐去了,還愁沒有相當的人?真可以抓起一把來揀揀!"眾人覺得徐太太真是善于辭令。前兩天轟轟烈烈鬧著做媒,忽然消火滅了,自己不得下場,便姑作遁辭,說兩句風涼話,白老太太便嘆了口氣道:"到香港去一趟,談何容易!單講──"不料徐太太很爽快的一口剪斷了她的話道:"六小姐若是愿意去,我請她,我答應幫她忙,就得幫到底。"大家不禁面面相覷,連流蘇都怔住了。她估計著徐太太當初自告奮勇替她做媒,想必倒是一時仗義,真心同情她的境遇。為了她跑跑腿尋尋門路,治一桌酒席請請那姓姜的,這點交情是有的。但是出盤纏帶她到香港去,那可是所費不貲。為什么徐太太憑空的要在她身上花這些錢?世上的好人雖多,可沒有多少傻子愿意在銀錢上做好人。徐太太一定是有背景的,難不成是那范柳原的鬼計?徐太太曾經說過她丈夫與范柳原在營業上有密切接觸,夫婦兩個大約是很熱心地捧著范柳原。犧牲一個不相干的孤苦的親戚來巴結他,也是可能的事。流蘇在這里胡思亂想著,白老太太便道:"那可不成呀,總不能讓您──"徐太太打了個哈哈道:"沒關系,這點小東,我還做得起!再說,我還指望著六小姐幫我的忙呢。我拖著兩個孩子,血壓又高,累不得,路上有了她,凡事也有個照應。我是不拿她當外人的,以后還要她多多的費神呢!"白老太太忙代流蘇客氣一番。徐太太掉過頭來,單刀直入的問道:"那么六小姐,你一準跟我們跑一趟罷!就算是逛逛,也值得。"流蘇低下頭去,微笑道:"您待我太好了。"她迅速地盤算了一下,姓姜的那件事是無望了,以后即使有人替她做媒,也不過是和那姓姜的不相上下,也許還不如他。流蘇的父親是一個有名的賭徒,為了賭而傾家蕩產,第一個領著他們往破落戶的路上走。流蘇的手沒有沾過骨牌和骰子,然而她也是喜歡賭的,她決定用她的前途來下注。如果她輸了,她聲名掃地,沒有資格做五個孩子的后母。如果賭贏了,她(www.lz13.cn)可以得到家人虎視眈耽的目的物范柳原,出凈她胸中這一口氣。 張愛玲作品_張愛玲散文集 張愛玲經典語錄 張愛玲:論寫作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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